啾提前贺文,代表关爱协会派发毒粮,阿海第一人称,绘鸟乱入慎重慎重。
——呐,海未酱。
——你说我们有没有百分之一的可能,重新回到那时的样子呢。
小鸟在抱着我的脖子的时候说出了这样的话。我努力地想从高温的喘息中凝视她的眼睛,颜色相似的,许多年来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的眼睛。但她故意地歪过脖子,亚麻色长发滑落下来,挡住了我的视线。
我努力去试图咀嚼她的话。她没有在笑,一点点笑意挂在唇上,好像任由刚才的吻蹭去了似的。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不是吗,只要是在床上说出来的,恐怕不能相信。
南小鸟这个人,靠近是会让人中毒的,但总会有些人为了玫瑰的艳丽而对利刺甘之如饴。如果我拥有她,或许可以试试把毒刺刮掉,但现在的我与她都没有任何为对方作出改变的义务。
我们除了亲吻拥抱,再也不能谈论什么感情了。这是走到这一步的代价,也是奖赏。
“别开玩笑了。”
我起身离开了她,掀起的被褥迅速地涌入初秋微凉的空气。一旦赤裸的肌肤分离,我们在情感上就变得完全独立毫无联系。
那是多年来我独自为她而形成的反应。惟其如此,我才不至于让自己在她面前的时候显得太笨拙。
我认识南小鸟也是在相似的时节。
秋天,一个人的城市,阔落但空荡荡的校园,落叶厚厚地被风卷成旋堆在地上,她的衣裙被轻轻扬起,站在面前问我。
这位同学,要来参加舞蹈社吗?
我从她细瘦的双肩,直看到她纤细的双腿,再看到她带着戏谑意味的淡金色眸子。她明明是看上去没有什么杀伤力的女孩子,却仍像一把剑一样劈进我的脑海里,把我的心捅了个对穿。
——啊。
她低低地叫了一声,我转头回去的时候她偷笑着吻过来,然后咬疼了我的下唇。我手里拿着的锅跌回灶台上,迸出了一些低温的火星。厨房的抽风机很吵,有一种麻痒的感觉顺着耳根窜进记忆深处,让我很不舒服。
——你的表情很可怕,有那么讨厌我吗?
她明知故问地嘲讽我,然后毫不客气地用手拈起旁边已经上碟的蛋卷放进嘴里。
是的,我在心里说,从头到脚、从里到外地。但我没有说出口。
我的内心早已不是那个眷恋玫瑰的少年,也过了想要改造玫瑰的花农的年纪了。现在即使看到蔷薇的幽灵,我想必也只会没胆识地逃避。
看见我默认,她微微露出怔愣的神色,赤着的脚后退了半步。我看见她细瘦得仿佛营养不良的脖子上留着我的痕迹,好像被谁伤害了一样。这是她浑然天成的面具下第一次露出这样的应接不暇的表情。
我像是获得了什么胜利一样,心里直觉得好笑。
她从来不对我说实话,好像说出来了之后真心就会跟着贬值一样,如果她真的有的话。
时间一久起来有些事情也就习惯了。习惯了她来,习惯了她去,习惯了她如同恋人一般的对待,也如同恋人一般对待其他人。
在排舞时紧紧贴着她背脊的时候如此,在她笑着询问我怎么去讨好别人的时候也是如此。
——诶海未酱你看,那是个外国人吗?长得真好看。
——海未酱你说,她会喜欢我吗?
——那个女生有什么好,她会比小鸟更有吸引力吗?
——绘里酱、
——绘里酱她、
——绘里酱她今天。
她因为去看“绘里酱”的小型演唱会摔破了膝盖,回来的时候依然浑浑噩噩喊着她的名字。然而接收小疯子的依然是我,听到她的笑,我用力狠狠地扎紧绷带。
——唔。
她笑出眼泪,然后终于看到了我。
——你弄疼我啦。
“哦,是吗。”
——嘶,真的,好疼,等一下。
那回她好像说了真话,因为眼泪在她的眼睛转了几圈,快要掉下来了。
虽然看起来不像,但她实在是个勇敢又坚韧的人,曾经顶着高烧演出,也曾忍受着韧带拉伤参加体考。我有些怀疑地抬头看她,看她是不是又在自导自演些什么苦情的把戏,就着半跪的姿势,我离她格外地近。
她伸出手揽住我的头颈,温热的气息一下子扑面而来。
——海未酱,是不是没有人会喜欢我。
喜欢南小鸟的从来不乏其人。每到情人节,男生女生的巧克力会堆满她的抽屉与储物柜,堆积到寸步难行的地步。
果然还是在演戏吧。为了不上她的当,最后我也没有回应什么,等一步一步把她背回她的宿舍时,她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。那天路上没有什么人,她覆在背心的那一块地方热热的,带着潮意。
常年跳舞的人很轻,使我有种背着羽毛的错觉,划到心上,很痒。
我迎着无云夜空里的月亮,校道变得宽阔而漫长。
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,譬如那一夜我曾同时拥有着月光与爱的人,她无处可归,唯有我的后背可以依靠。因为知道得不到,所以也就不必浪费。
我没有她那么多的感情可以到处放置,也没有这么多笑容,以致身边每一个人都倍感关切,所以。
“对不起了,最后也没有安慰你。”
“但如果你真的担心到最后没有人一起,那么那时,你可以来找我。”
“我来带你回家。”
我拿着托盘走出去的时候她还在生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闷气,穿着我的长袖T恤与她自己的短裤,袖子长到手背,紧紧抱着裸露的膝盖,蜷成小小的一团,眼睛都不抬起看我。
这个样子看起来特别像毕业前的她。
不这么说都差点记不起她比我大着三岁了。冲她不算矮却比谁都要纤细的骨架子,和怎么吃也涨不上去的体重,一张娃娃脸再进学校还能被当成新生。
我恍惚地看花了眼,多希望中间的时间没有平白地流走。但“应当”这个词是毫无意义的,从来也没有什么用处。
她的毕业演出里双人舞的搭档仍然是我。我短信里推了几次推不掉,她跟我当面宣布的时候,又恰逢上后辈们来给她送毕业礼物作最后道别,一群人闹哄哄的,她只在簇拥的人群里朝我露出了一个笑。
其实也不是非我不可,但当这么一个人的目光落在你身上的时候,你就会觉得这好似有着什么义务,要来回报这信任了。
也不是没有作过你的陪衬,我就陪你跳这最后一个舞好了。
在候场的时候,我站在她的后方。
这是一个带着剧情的双人舞,她有一段出场独舞。穿着深红色演出长裙的她很安静,在后台微弱的灯光下亚麻色的长发莹莹发亮,露出一截修长纤细的后颈。
每次在准备的时候我都会在后面这么看着她,那时候的她有种说不出的肃穆的美感,好像一枝在黑暗中独自绽放的花。与幕布张开灯光洒落的时候不一样,这是只有一直追随在她身后的人才能看到的境况。
我留在这里的原因。
我一直看得眼睛发疼,想把这些纳入记忆的最深处。那种感觉在我身体内留存了很久很久,比揽着她的腰肢起舞、比她的气息萦绕在左近都要久远得多。
那一夜她的发挥超乎往常。整个人美得仿似跌落云端,虽然我牵着她,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抓住。落幕鞠躬的时候她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,那几乎是一种只属于我的感觉了。
如果我没有发现那个乐队主唱正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舞台的话。
——我不想吃。
她依然耍着性子。她已经不如当年在舞台上那般闪闪发光,但撒娇的资本依然足够。
南老师走在校园里,仍然是无数学生们一个遥远的幻梦。但类似的套路在我这里是走不通了,我见过了太多她黯淡的样子,也偷过很多她洒落的恩泽,无论是旁人见得着的见不着的,我都一一看在眼底。
如今想起来,除了不喜欢我,她也算得上为我给出过所有的温柔了。
“不想吃我就把你送回去。多大的人了还吵架。”
我看了一眼她昨晚甩在桌上的戒指,把粥和煎蛋卷、秋刀鱼从托盘里放出来,小心地避开了那个地方,碗碟们挤在一边,看起来有点可怜。
她昨晚出现在我的门前正发着烧,我却还是让她受凉了。
我发誓她吻过来的时候我克制了。
只是由于无名的怒火,从她解开纽扣的时候就有点失控起来。
是很可笑的吧,明明不应该是由我来感到生气的,毕竟我永远也只是个第三者的角色。
于是一点点鼓起来想要呵斥她不珍惜身体的意气也消失了。我搬了个凳子坐在她旁边,把勺子递给她。那个订婚戒指发着银光,一直在引诱我的视线。
很简单的款式,略有点厚重。她是被爱着的吗?
大概是我的走神激怒了她,她把脸扭开了,浅色的长发顺肩落下,挡不住的一颈子斑斑青紫也露了出来。
“……再不吃东西你该进医院了。”
她忽然气鼓鼓地瞪着我。
我记起了某个极其相似的场景。
她毕业之后正逢假期,我收拾收拾心情,趁假期回了一趟奈良的老家,替年迈的祖父母整理那边的家务。乡下的信号不好,加上需要日常联系的好友不多,手机经常从早到晚放到没电。
毕业演出结束之后我没有和她一起等到晚会散会。在大家起哄声中乐队的主唱被簇拥着上台时,我就退到了后台,把演出服换下来放好,离开了礼堂。
她离校的时候发过短信通知我,但那时我正在上课。其实课无关紧要,但犹豫的时候已经误过了时间。我认真地回复了一大段珍重的话,最后删删减减,只留下了一句前辈,毕业快乐。
所以她跑到奈良来的时候我不敢相信。
晚上回房充上电看到她的短信再跑出去,她已经在公园里坐到感冒。
这么想起来,每次都是这样的初秋,她也好似每次都忘记这个季节的冷淡。明明是年长的人,但看上去仍然是不会照顾自己的那一个。
既然如此,为什么不去找那个人呢。
我看了她很久,终于也没有问出口。我记得自己当时想要挤出笑容来,但话语梗在喉咙里,最后只变成了一句。
“我带你去吃东西吧,再这样你就要进医院了。”
最后没有进医院,进了我的房间。
她洗漱完穿着我的睡衣,披着刚刚吹干的长发,靠在我的旁边看月亮。
看着朦胧的月光,她的眼神依然恍惚不定。
她缓缓地、轻轻地说,海未酱,你说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喜欢自己呢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
我真的不知道。
“可能一个不留神,就喜欢上了吧。”
那可能是我唯一一次把话说完,我没有看着她,只是愣愣地看着月亮,我大概是试图取走心上的那根羽毛。
她把脑袋靠在我的肩上,含糊道。
——海未你真敷衍。
那根羽毛消失了。
可能有些事情早就已经有了答案——于她于我都是一样的,会喜欢的人,避免不了。而不会喜欢的人,即使再兜兜转转,也依然触碰不到。
“如果这么难受,就别结婚了。”
她没有接过勺子,我也只能放了回去。语气非常地不礼貌,也没有什么耐性。
我们都不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了,有些时候并不是在等别人开解自己,只是还没有到没有选择的地步而已。
重新回到那个时候,我们都还有一个机会,那现在我是不是就不需要隔岸观火,也不需要维持这个不凉不淡的面具,而是可以亲手抱住她跟她说没有关系了呢?
但现在谁给我这种机会呢?
我有点慌神地望向她的眼睛。
——海未酱,我已经走出了九十九步了。
她嘶哑着喉咙,第二次露出了疼痛的表情。初秋,月光,不完满的对话。那根羽毛似乎又在我眼前飘荡,悠然落下,痕痒难当。
我的血管在突突地颤抖着。
——你就当我依然是四年前的那个我,行不行?
说完,她咬了咬唇,最后拧着眉头勉强地笑起来。戏谑的、不讲道理,却又脆弱而美丽。
她闭着眼睛,泪从脸颊流下来。我忽然明白了她一切肆无忌惮的底气。
——你说过到最后会带我回家,还算数吗?